回 响
◎ 小裁缝
要不是在中山市五桂山采风,我想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马六甲了,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何以联想得起来。况且对于山,对于水,从山里出来的我是没有太多的吸引力,看惯了山水的我,对山以外的事物总是有着太多愧丽的幻想。
我记得去马六甲海峡之前,我对马六甲有过很多的想象,小时候在历史课本和地理课本中看到过关于它的介绍,在我的想象中,它有如亚马逊丛林般绚烂的神秘,那里充斥着香料,各色人种不停地穿梭,伴着阵阵的吆喝声,在街道上,波斯人裹着头巾只露出贼亮的眼睛,殖民者们头戴白色的礼帽拄着文明棍在地上敲敲打打,三五个黄皮肤的,最大可能就是华人,他们在那里拉车……
当马六甲真正近在眼前时,我看到是一个平淡的小城市,非常小,即使是商铺,也带着疲惫的陈旧,远远的地方,是一个跨海大桥。当时正在下大雨,我扑在车窗上盯着窗外想,啊,这就是被我神话了的城市呀……它的平淡破坏了我关于马六甲的所有的美好想象。
然而,想象与现实大多是大相径庭的。
在马来西亚为我们当向导的是一个叫古润财的人,他是马来西亚华人,能说好几种语言,年青的时候是大马知名的笛子高手。他说他的祖籍在中山,我记得他说是在五桂山(或者南朗)。人们通常都是这样介绍他的,他是古润金的哥哥,事实上,他与古润金比较起来,各有特色,他在上个世纪六十至九十年代一直活跃在马来西亚的华人社会,向往红色中国,对华人的不公平待遇非常愤怒。随着时间的流转,变化也紧随其后,人总是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理性,平淡,最后成为一个和蔼的老人,当然,他也没还正式成为一个老人。
他用指着一个空旷的海域,他说在那里古润金买下了大量的土地。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片海域。那时,天正下着大雨,在那边,每一天的正午之后都会下一阵猛烈的雨,随后就是清凉的下午。
我立即又陷入了想象之中,long long ago……郑和在某一次的下西洋之时,途径此地,他们下船补给必要的水、食物,以及给染上瘟疫的船员们治病,同前几次下西洋时一样,他们与当地的脸色乌黑的马来人进行了愉快的交谈,他们相互打着手势,彼此说着只有自己能明白的话,郑和下令随行的人给他们一些瓷器,丝绸,佩剑,还留下了一些金银,他们把那些生病的船员寄放到那里,说等到回来的时候再来接应,希望那些土著民能照顾好那些大明子弟。随后郑和继续前行,绕过了马六甲,一路向西,甚至到达了非洲的索马里……
然而,这一次连郑和自己也回不来了。当然留在马六甲的船员也在无望的等待中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乡了。他们与当地的女人生下了样子古怪的后代,男的称为峇峇,女的称为娘惹。他们说着马来土著语,却在重要节日的时候穿上中国的传统服饰认祖归宗。
古润财一家人是在祖父那一代人去马来西亚,他们是第三代。对于故乡的记忆是模糊的。
“你回去找到自己的家么?”我好奇地问。
“找是去找了,那里只有废墟,只剩下这么宽了。”古润财用手比了一下。
几年之后在这次的五桂山采风活动中,我注意看了一下当地政府办的报纸,在三版的一个位置看到古润金带着家里人在古氏宗祠认老祖。我这才将在马六甲和吉隆坡见到那些华人联系了起来。
据记载,古氏宗祠位于石岐南偏东11公里、距镇政府6.5公里的槟榔山村古氏宗祠,是乡绅古腾芳兄弟于清道光年间(1821~1850年)为纪念开村先祖古琪胜而捐资兴建,光绪癸末年(1883年)重修。
在那张报纸上,古润金站在古氏宗祠前,和家人分两队排开,脸上溢满了笑容。他大概觉得终于回到了祖人的怀抱里了。从前,他的祖父与众多乡人一样,或者下南洋,或者去了大洋另一边的加利福利亚,忍受着海浪的袭击和矿洞里漫长的黑夜,在异乡落地生根。
而今,他们站在故乡,在宗祠前,找到了力量的源泉。在马来西亚那一边行走之时,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那些会馆里的人们,那些人生在异国长在异乡,有的可能永远也不能如古润金那样还可以回中国的故乡拜祭祖宗。他们能做的就是,在香山会馆、惠州会馆、南海会馆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们在那里折纸元宝、供奉香油、做清洁工作……
那里供奉着他们父辈的牌位,他们只能借助异国他乡的会馆回望故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