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遗梦
◎ 江西上高 古建林
走过许多的县城,总会看到这些县城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它们都会有一条河穿城而过,这条河当地人大多称她为“母亲河”,河上必定会有两座桥,一座老的,一座新的。
老家的县城也如此,也有一条河,只是河上有三座桥。那条河叫锦江河,河上横卧的三座桥自上而下分别是老石桥、新石桥、斜拉桥。它们相距各200米左右。年载最久的自然是老石桥,其次是新石桥,斜拉桥最年轻,建成通车不到三年。
锦江河被我们当地人称为“母亲河”,这条河流经了多个县域,上游的人也叫她“母亲河”。小的时候,说到“锦江”二字,我首先想到的不是这条河,反倒是乡亲们喝的一种注册商标为“锦江”的低价白酒。它是邻县的酒厂生产的。这种酒一瓶一斤重,乡亲们一扎一扎的把它买回去,一两天一瓶,不用几天,一扎酒就喝完了。小的时候总想为什么这种酒不是我们县自己生产,也能叫“锦江”呢。如今,这种酒在市场上早已销声匿迹了,我现在也就不用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在外漂泊的日子里,我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家乡的老石桥来。它历史悠久吗?不,它最多六十年的历史。六十年不算太久,但对石桥附近的大部分建筑而言,六十年已经很久了。它是我儿时的玩伴吗?也不是。我生长的地方离它很远,即便是在我对世事略知一二的时候,我一年也难得有机会走上这座桥。唯一的原因或许就是我东渡扶桑的同窗仇君家就住在桥的南面,我才想起这座石桥。仇君和我同窗求学时,给了我诸多无私的帮助,我时常想念他,自然就想到了他每次回家必经的老石桥。我也时常想起那些在我人生道路上给我许多帮助的人,想起和他们有关的一切。
我最近走过这石桥,恰是晚秋时节,虽逢国庆,桥上通行的车辆并不多,人更是稀少。这种景象和200米开外的新石桥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形成巨大反差。老石桥早已超过了当初的设计年限。县交管部门早在几年前就在桥的两端各浇灌了两个水泥墩,水泥墩之间只能过一辆小轿车。桥面早已凹凸不平,不是住在附近的人,肯定不走这座桥。站在桥上俯瞰锦江河,河水很少,河底清晰可见。因为水少,有些地方打着赤脚都能趟过。河中因流水冲击形成了一些浅潭,浅潭旁边有人搭了几个简易木棚,据说是钓鱼人的杰作。要是在涨洪水时,河水几乎要平着桥流过,怎么可能在河中央搭木棚呢?老石桥上边的河堤,并没有砌石块,是长满了草的土堤,土堤上的草一直蔓到了河中央。老石桥与新石桥之间的河堤是用石块砌的,洪水来时,纹丝不动。堤的两边是一些略显陈旧的房子。新石桥和斜拉桥之间的河堤也是用石块砌的,河堤的两边是正在建设的商品住宅小区。这个地段是县城规划的新城区。新城区的建设正热火朝天,而老石桥周围没有任何开工的项目,是那样的宁静祥和,让人感觉老石桥周围的地段好像不是县城的一部分。其实,老石桥也有过自己的辉煌,它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发展,如今它像一个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已不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它正见证新城走向繁荣而自己却渐行渐远。
老石桥也曾风光过热闹过。很多年前,每到过年过节,老石桥上总是挤满了人,特别是在端午时节,桥上人似乎都能把桥压垮。小的时候,一到端午,就期盼着大人们带我们去桥上看赛龙舟。 我们早早的吃上几个粽子,几个咸鸭蛋,就等大人带我们去县城看赛龙舟。只是从家到县城的路不好走,也就不可能每年都能上县城。当大人们不带我们进城看赛龙舟时,那么我们的端午就在一群小伙伴的自娱自乐中度过。若大人们心情好,带我们进城看赛龙舟,我们是在半路上就能听到响彻云霄的击鼓声的,和着鼓声的是“嗨哟,哦呵,嗨哟,哦呵”的船手们的呐喊声。每每听到这声音,坐在自行车后面的我,心里就痒痒的,巴望着父亲能加快速度,好让我们能看到龙舟冲刺的一刻。也许是父亲对赛龙舟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带我到县城逛逛而已。在仅有的几次看赛龙舟的记忆中,我能想起的就是比赛结束的场景,我们只能从游人的交谈中知晓,哪个村的龙舟队获得了第一,哪个村的龙舟队就差一点夺冠,哪个村的龙舟队翻了船。端午除了去看赛龙舟外,还可以到老石桥对面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端午对小孩是个节日,对恋爱中的男女也是一个节日,小孩期望的是端午看赛龙舟,恋爱中的人期望的是端午带着心爱的人到电影院看上一场电影。电影院现在还在那里,但已破旧不堪,除了开会用之外,电影院好像没有什么作用了。破旧的电影院和周围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或许不久的将来,电影院也将夷为平地,被其它建筑所代替。
老石桥热闹风光的时候,桥的两头有许多小餐馆,一年到头,乡亲们鲜有机会进去吃点什么。只有在卖稻谷的时候,几个人邀在一起,走进这小餐馆,点上几个菜,撮上一顿,慰劳一下辛苦了半年的自己。那个时候,粮食必须上交到粮管所,县里的粮管所就在老石桥附近,挨着电影院。对种田人而言,上交公粮可是件大事。每年上级粮食主管部门会根据每家每户种的田亩数计算好每户应交的公粮数量,大家就按照数量上交,只能多交不能少交。印象中乡亲们是很怕交公粮的。因为稻谷若水分太多,没有晒干,就要运回来再晒上一两天。交公粮的队伍,在夏秋之季也是一道很美丽的风景。一辆手扶拖拉机,后面载满了用编织袋装好的稻谷,稻谷上坐着四五个人,一路开到粮管所。各乡镇的手扶拖拉机在粮管所一字排开,只等验粮官拿着一把V型叉,在每个袋子上刺一下,然后把收集到的粮食往验水分的机器上一倒,稻谷中水分的含量就出来了。当验粮官喊一声“合格”时,卖粮者脸上的阴云才骤然逝去。如今粮管所没有了,几年前就被商品住宅小区取代。只有那一幢粮食局的大楼似乎在提醒着人们,那里曾是粮食交易的重要场所。
农民卖了粮,换的钱大部分是还化肥钱,剩下的一部分就是支付孩子读书的学费,再剩下一点就是一年的开销了。每到交粮时节,我们的父母们嘴上常说到这样一句话:“等交了粮,换了钱,就给你们交学费。”所以,我们都很希望大家能一次就把粮食卖了,种田本就辛苦,若在卖粮时折腾一下,那种艰辛只有种田人最清楚了。而今,一切都在悄然的变化着。先不说种田有了机械化,收稻谷不用了脚踩的打谷机,就是卖稻谷也不一定就得卖给公家,只要私人的大米加工厂价格出得合理,也可以卖给他们。他们还会上门收购,乡亲们也不用再去请辆车子运稻谷了。有时稻谷还在田里,就被购谷人预购一空了,想想以前卖稻谷的场景,不禁让人有世事难料之感。
和老石桥一起衰老的还有桥一端的老店铺,这些店铺早已丧失了商品交易场所的功能,只有店铺连片的木门和陈旧墙上的一些文字才让我们想起,这里也曾有过繁荣。这些店铺日渐湮没在城市的喧嚣之中,它们早被新盖起的大楼包围着。这些店铺除了一些经历者认为它有点纪念价值之外,我想很多人都会觉得它们是那样的碍眼,早应该消失在这个城市之中了吧。只是若干年后,谁会知道,这里曾有过一些老旧的房子,老旧房子也曾有过它们自己的故事,有过它们自己的记忆。
也许老石桥会一直卧在河上,任凭雨打风吹。或许,它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一同消失的不知道会不会包括那端午赛龙舟的呐喊声。这一切就像一个梦,谁也无法肯定或否定。
再见吧,老石桥。